林爽
今年四﹑五月間﹐長子安排他老爸回香港作腦部掃描後﹐證實老伴因腦部輕微中風而患上失智症。我痛苦之餘上網查詢求助，終于找到奧克蘭阿兹海默氏症（失智症）協會 (Alzheimers-Auckland ) ﹐得知這是專門協助失智症病患及其主力照顧者的半資助組織﹐馬上致電求助﹔不久便簽約成為失智症協會的受助者。醫管局又派專護及社工前來為老伴作詳盡評估，一周後便接獲報告及評估結果﹐前後不到三周﹔就落實給我們的詳細資助計劃。眼看專業救星個個接踵而來﹐心存絲絲希望代替傷痛悲哀，我常以‘偉大如列根總統與鐵娘子戴卓爾夫人，不也都失智告終﹖’ 自我安慰與開解….
老伴自2007年底動了心瓣修補手術後﹐健康情況一落千丈。經常抱怨雙腿無力﹐行動緩慢﹐導致整天心情低落﹔不久又因白內障手術不妥而精神壓抑﹐開始封閉自己。他白天因畏光而關閉窗帘，午睡也要戴上帽子… 我的日常生活也嚴重受影響﹔每天被迫陪著他在黑暗中過日子。他的行為日漸怪異﹐精神緊張﹔一些酒肉之交逐漸疏遠他，經得起考驗的朋友也屈指可數。
我從早到晚對著一張綳紧苦瓜臉﹐每月不是陪他看家醫﹐就是牙醫﹑眼醫﹐或是每週見物理治療師﹔全天候當他司機、護士加打雜、褓姆，可卻難搏他回報笑臉。 看他健康每況愈下﹐毫無好轉﹐我心中盡是挫敗感﹗本來﹐在他手術後我已經毅然辭去教育部工作﹐全心在家照顧他並儘量保持樂觀心態﹐可是七、八年來因長期吸入負能量 ﹔樂觀的我也慢慢變得消極 ﹗終于結出惡果。
去年初，我被診斷患上早期憂鬱症後﹐開始定時接受治療﹔兒子及親朋好友也不時來電安慰開解﹐卻都無補於事。想到老年總出現各種不盡人意的健康狀況﹐而照顧日益衰退的老伴更是心力交瘁﹗每天吸取的負能量有增無減 ﹐最近一兩年﹐他從早到晚重重複複的嘮叨及永無止境的抱怨﹐夫妻的愛也隨著加速退化﹔現在知道他患上此病無法好轉﹐只會惡化，心情更如鉛般重…. 回流香港成家立業的長子遠水救不了近火﹐每天只能微訊問候病況﹐在紐工作的小兒子夫妻雖要盡孝也有心乏力；只在週末抽空探望﹑陪伴兩老﹔我也不忍加重他們憂慮，不敢事事相告。只能在絕望中獨力面對現實﹐克服困境﹗有次上網看到報導說﹐高锟的太太黄美芸提到失智多年的丈夫再也不能像从前般与她聊天，伤心得泣不成聲﹔那一刻﹐我感同身受。想到從前精明能幹的旅遊社董事長﹐如今竟成失智大活人﹐不禁悲從中來﹔眼淚奪眶而出…
經老伴此病，才知紐西蘭醫療福利極其人性化完善 (這也許與國民高稅率有關)﹐不但關心病患者﹐更體貼主力照顧者。社工評估後﹐醫管局給老伴每週五天日托 (Day-Care) ﹐每日9-2:30 提供專業護理及益智活動、專車上門接送﹑免費午餐及早﹑午茶點。每三個月又給我喘息機會，讓老伴免費住進護老院一周 (Respite – Care)；此外，每年還給我津貼四個星期 (Carer Support) 聘請助理費用﹐儘量讓我有合理的休息時間。
無奈老伴有強烈「被遺棄」感而抗拒上日托，更別提到護老院去暫住；看來他還未完全失智。我只好讓他去兩個半天（主要是在我學習照顧他的實用技巧﹑辦理日常瑣事、或是自己看醫生的時候）。每次專車到家接他，我總得費盡唇舌，連哄帶騙送他上車…想到從前送小兒子上托兒所時，也是如此招數，只是好小子不到一周便歡天喜地上學去！可是如今已過三個月，老伴仍無法適應。不忍加重他被遺棄的恐懼感，我只好減少他到日托時間，自己勉強支撐下去，青梅淚淹透蓮子心﹔酸苦自知…
參加了失智症協會安排的照顧者課程 (Carer-Education-Programme) 後，我認識了不同族裔的 ‘同路人‘，唯一華人的我頓覺並不孤單。知道紐西蘭目前的六十五歲長者中每二十名便有一人患此症，八十五歲以上則增加至每五人就有一人，聞之咋舌﹗自此，十多位同路人常在每週上課時分享照顧家人心得（大多是配偶，少數是父母長輩），大家取長補短﹐苦中取樂… 導師總對我們語重深長說﹕‘ 你們作為病人的主力照顧者﹐每天再辛苦還得隨時保持好心態， 接受現實。也記住﹕要吃好﹑睡好﹑定時運動﹑多做些讓自己愉悅的事 ‘ 。她還建議我們：在實在挺不住時最好去一趟墓地，看著那些墓誌銘，心中再多的悲慘、怨懟也會釋然。因為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，只是找不到打開自己心鎖的鑰匙…
導師的話醍醐灌頂，給了我極大信心與力量﹐我儘量在老伴到日托時偷空做些自己喜歡的事﹐比如寫作﹑看書﹑編織﹑散步﹐有時逛街給自己買點小禮物自我調節心情。感覺良好後又充满自信與正能量，並不断以信心、積極努力向前。我經常提醒自己，得隨時學習宽容老伴不由自主的嘮叨及抱怨﹐有時我體力不支﹐耐心被他磨盡﹔也會不自覺對他發脾氣。但是過後卻內疚、自責﹐因那不但毫無作用﹐反倒令他不快。我也儘量避免時刻背負痛苦與怨恨的包袱﹐只想在他有生之日﹐讓他開心！自己也隨時找機會解脱，免得被負能量吞噬。
衷心感謝小兒子的岳父母身體力行，多方照顧並向老伴傳福音，讓他信主受洗；還有教會的傳道人及各位弟兄﹑姊妹的精神支持。也感恩上天賜我精力，這幾年雖自覺身心疲累，無法預料照顧老伴的絕望之路還有多遠﹐只願善待自己﹐讓愛永不退化….
【本文由紐西蘭知名華人作家林爽授權轉載】